《夢》(五)  文/楚狂


  深夜,店也快打烊了,廚房火爐已熄,鍋碗正在浸熱水。路邊攤在這座熄燈的城市非常顯眼,彷彿唯一一處還清醒的動影,其他生靈皆被按下了暫停。
  五、六個看起來就是道上混的流氓匪子從對面暗巷過來,推開我們店裡幾張桌椅,按輩分依序坐下。一個該是這夥人的老大,坐在上首。
  這群流氓中有一個一眼看過去就是格格不入的傢伙,相比每個花襯衫、夾腳拖、上下牙齒蠕動檳榔嘴邊滲血絲的速寫流氓形象,那傢伙言行舉止都過於斯文,身著深藍色襯衫,說話時上身前傾似乎在說服這一群混混什麼事情,亟欲表現的很誠懇。
  突然另一夥幫派分子(我迅速意識到這兩團人馬對立的敵意彷彿濃霧籠罩),他們像是直接從布幕後面出現,毫無預兆就包圍我這家店,臉露凶光,嘴上罵罵掂掂,人手都一把「給西」。
  坐在餐桌的那團人也沒有像香港黑道電影那樣全部人迅速站起來抄傢伙,泰山崩於前面不改似,只是靜靜的看著後來那團人中其中一個小弟角色,手持工具箱隨處可見的大型鐵鎚,朝那個斯斯文文深藍色襯衫的中年男子後腦砸去。
  看起來該是同夥的餐桌那團人沒有絲毫反應:老大端著杯子正要喝水,其他四個人各自發呆、滑手機、摳腳指甲、玩耍竹筷。就是沒有人發現已方受襲,有一人被重創正像電視頻道那些花蕊枯萎的快轉鏡頭,癱軟死亡。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不,更準確說,他們的態度更像面對空氣流動於身邊一樣。
  小吃攤另個工讀生小妹妹恰巧走出來看到這一幕,我趕緊將她推回屋內,細聲命令她趕快上樓打電話報警:「妳一定要說這裡在幫派火拚,警察才會來救我們!」
  那個斯文男子轉頭看向我(我還沒敢上去點餐呢!),剎那我看見那個被鐵鎚敲擊,全身像玻璃正要碎裂瞬間的男人臉孔--不正是我嘛!我看見我面向我微微露出笑意,彷彿這一切都命中注定,我早就知道這樣的一天總會到達。
  然後兩幫敵對的派別,竟冰釋前嫌,彼此挨身相擠面對面坐了下來,所有「給西」和那個像瓷器被砸毀的男子都突然消失,兩派流氓們互相寒暄慰問,渾然一溫馨可人的家庭聚會呢。

  但是,我突然意識到:這下子我死定了!
  我再度成為唯一的例外,我變成這場陰謀的唯一目擊者(原來那個被擊殺的衰咖是個左右不是人的仲裁人?),在他們(一群花襯衫夾腳拖的流氓)杯觥交錯把酒言歡的場子裡,我意識到--接下來終於換我了嗎?--我將要被滅口。
  但是這些南北聚集,互不相干的流氓們不是來吃宵夜的嗎?他們還未點餐呢?
  我才想到一個得以延緩我死期的方法,像是一個既定遊戲的些微破綻就像即將毀滅的肥皂泡泡那些游動在邊緣的繽紛光點。那便是,我竭盡所能施展所有花團錦簇的技巧,烹飪出一道道讓那群意圖殘殺我的流氓眾們,捨不得下手,就像一千零一夜故事那個公主每天硬掰各種繁花錯節的故事只為了苟延殘喘自己燭火般的生命光陰。
  我趁他們或許還沒理解我存在的危險;或許還在討論該如何把我殺毀。(想到殷商紂王朝廷中是否也是那般熱烈討論著:該怎麼處置比干這不長眼的狗東西,才能彰顯我族的智慧呢?而一位睿智的長者徐徐道曰:「吾聞聖人心有七竅,當剖比干,觀其心。」悠然自得的彩色鉛筆塗鴉樣貌。)時候,鑽進廚房裡面,想要硬掰出我的一千零一夜故事(警察總該會到吧)。
  甫入廚房,只聞陣陣惡臭撲鼻而來,我所有得以運用的食材(延緩我生命終期的秘密武器們)才發現全部都過期發臭。麵糊米粒盡皆潮濕發霉;青菜蔬果黯淡無光;雞蛋打出來都是濃稠的黏液......我不死心,這些無法使用的食材可是我最後的救命稻草、唯一賴以維生的氧氣幫浦呀!
  廚房中,那個即將被殘忍殺虐的少年,為了殘喘自己生命而汗流浹背恍若汲汲營營般非常忙碌於幾個爐火(瓦斯也將用盡)、垃圾食材之間。卻有另一個畫面浮現在我腦中,即是,我有一位終日沉埋於己身死亡憂鬱的祖母,卻因為得知(從被我趕上樓的女工讀生口中嗎?應該要有一群拯救我的警察究竟何時降臨?)我將被滅口,而顫抖著雙腿,彎曲她那凍結的關節,跪在佛堂前面念誦佛經為我禱告,但其實她所唸出來的字彙,全部,全部都和老人家膝上那本經書內文全然不一樣!
  所有人就在那樣近似上好發條依照邏輯進行的步驟節拍,緩緩進行屬於自己的段落,我知道當這段發條終結以前,我必須準備好呈上第一個故事,讓我微薄於刀刃尖口的生命得以延緩被切開。
  骯髒廚房內鍋碗瓢盆被我甩弄得兵乓作響,好像我在炸一份大豬排似。
  
103.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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