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胎十年的孩子從腹腔走出,但我不認識他>  文/楚狂


(一)
壞掉的號誌燈和人行道
下一刻就要缺氧窒息的
小綠人依然同樣速率地馬拉松
但我們無法上前救他
因為 壞掉

那個厚大衣的長髮女人和我
躲在同個屋簷以及拉下的鐵捲門
點燃滴答垂落的雨
欣賞漠不關己的
但我們都在焦距鎖定範圍內

為了獨佔 為了吃零食
我把折疊傘給了她
讓她拉起厚大衣
走進
壞掉

(二)
當她走出滴答的鬧鐘
我也懷上了壞掉
十年了壞掉會自己走出來
但那時候我將驚覺
再也不認識他

小綠人果然慘死在分隔島
斑馬指揮著交通並畫框框
有人告訴我不如養隻貓
就可以毋須所有等待

被馬拉松踢開的序號
被鬧鐘跳過的等待
清晨都要輪班
雖然每次拍賣都是一次
壞掉

        101/09/21



<片面>

  片面(我的片面)來說,我選擇了割棄,選擇了割棄從妳身上散發的,風雨飄搖著燭光似的愛。割棄了連接氧氣筒的唯一入口、割棄了十年來最奮力的失敗、割棄了生活和步伐前進的無後顧之憂--選擇並非妳想像的那樣簡單。如果能從不斷向下的電扶梯時,我就能夠果斷選擇坦白,如果時間重來、如果蝴蝶能有效應,我多想啊,多想那時候能輕拍妳柔軟且優雅的肩,說:我愛妳。

  這是報應嗎,報應我讓妳傷心過,報應我沒資格得到明天,報應我遺棄的籤言永不安息。美麗的妳說謊的妳請告訴我:我們的優美何時開始淪落?無數個早上醒來,以為一切從未發生過,依然孤獨的我,以為蠻不在乎就可以抵抗無間歇傷害我的世界,沒想到最後一刀來自最親的,妳,仿佛從未出現過的,我,只是不小心做了個最美的夢。

  妳常常掛在嘴邊:「他不可能喜歡我的。」以前只是納悶於句話的不完整,但我現在懂了,妳還有沒講完的後半句:「若有人喜歡並積極的追求我,我就能夠完美的遷移。」看見同樣的臉美麗的臉說謊的臉,旁邊已非熟悉或太陌生的自己,我無法閉眼,無法閉眼啊妳會懂嗎?那太熟悉的臉、那太陌生的臉,不斷浮現,就好像安迪沃荷那張張不斷重疊崩毀邊緣的,顏色完整與不完整的臉。

  也猜想你不會想看到這些,不會在乎我若即若離的浮木和溺水。(因為何必呢?況且不再重要。)還記得我那個剛開始的夢嗎:手拿發光的手杖在遠處遊蕩,看著妳和某人越靠近的漫舞。而如今啊如今,在那夢裡的妳的無數次回首的找尋,已經不復也不可能存在了。我只是偶然的存在和被需要,並隨著時間軸的長大快速反向淡薄;有人不斷強調的社會化歷程,難道真的是擺弄妳風向球的最大颶風嗎?妳可以透露給我一點,關於為什麼嗎?但我也無限迷惑,妳曾經的種種眼眸難道竟都是幻覺嗎?抑或我也,只是妳一扉日記裡,偶爾愛過的無數人偶中的一個,比較長的段落?

  而這,才是我最後的愛情,我沒有妳的堅強和溫柔甚至遺忘,再也無法信任和付出是我死路的死路、最後的最後,妳常說被世界傷害太多、也太深,如今妳反過來徹底傷害著我,感受到那加害者的快感了嗎?無數刀創血淋淋只能自己喝下,我果然太天真了,生活在自己建築的浪漫與童話而不自知。真的,我才知道,真的,真的辛苦妳了,勉強自己和一袋廚餘或者嘔吐物處在同個密室,妳蓄謀已久的逃亡,而我自以為的太了解妳,卻未曾料到地球其實也會轉彎。妳常說我總愛幻想,總相信自己相信的,不,如今印證了那都是預言:許多年前以為我知道了,我是質數而其他愛過的人都是字母,如今只是再次驗證著阿鼻和輪迴,無數次自我催眠:「把妳留給妳更愛的。」預言是真、傷害是真、痛苦是真。

  我要頓悟,我要了然這一切,其實一直以來不就期待妳能有更好的了嗎?我不應該難過,不應該痛苦,該為妳高興。不知道他能包容…或者說,妳可以太愛他且包容更多。多少年後我們或許都要改變成長的弧度,學會專心一致和愛人的喜悅。好多年來的種種;回憶夢裡的種種;放眼望去的種種;種下不曾結果就先枯萎的種種。

  我不該,再也不能執著的種種。



<所有鳥都正在飛>

  今天去有河,(多麼非常熟悉又全然陌生的淡水)。找詩集,看到一本的序言,完全被他擊傷,最大的沉重讓其他的著作都無法被我看見,說:


  我總是說挖了個坑給妳跳,但我相當清楚,這是個坑來自我拯救的坑,卻連累了妳。或許,妳可以責怪我設計了一切,但我卻從妳的存在裡看到自己的存在,也從自己的生命裡抓出了妳的靈魂。是否還記得陪我去破銅爛鐵的那天,我突然要趕火車回去台中,卻叫妳們去吃碗肉羹麵,妳知道原因嗎?我只能說,我坐在火車站的長椅上啜泣,為著道德的兩難在天秤上拔河,因為我已喪失了愛的記憶,卻又需求著被愛的幸福。

  我就是妳,這句話妳聽得懂嗎?我們都有某部分的強悍,某部分的悲傷,某部分背德的因子,還有我們都作著相同的夢,讀著相同的唇語,一部分世故,一部分純粹,又有一部分孤獨無法與人分享。妳就是我,妳需求著一種提昇,需求著一種被愛,需求著一種共鳴,需求著妳說不出來的許多需求。所以,原本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線,在偶遇與巧合中相疊,走向了未知。

  我知道很多事沒那麼簡單,也預測的到妳一切的委屈終究會在某日爆發,然而我不會閃躲,也不應在妳陷落之後,就讓妳與我一起在流沙中淹沒。最後,謝謝妳願意成為我軟弱與疲倦時的靠岸。

(丁威仁)

  反省我曾說妳有一些刻板印象,但我何嘗不是?以為了很多以為,以為知道了很多不知道,以為脫了鞋、繳械襪子就不需要探求存在,以為有家和羊水云云...等等─太多,於是妳窒息了。  昨晚看電影關於 Ingrid Jonker ,一直想到妳,想到妳極度渴望的肯定和鎂光,以及極度渴望的所有的,愛,以及更多不為人知的極度渴望。而如今,親愛的,妳還會需要鴕鳥或者啟航嗎?或者能夠在那片更加豐潤的腋窩裡孵化成更美的蝶吧?黑暗已過,永遠就過了,笑著如同陽光的當下不會皺眉,採蜜行動不該畏縮或者恐懼,我想像的種種的妳的當下,更多時候只能微笑而我無法干涉,其實更多的妳,也是我想像出來的。  我的雕版的妳的臉好像越來越清晨,孤獨的靈魂重疊其實只是為了取暖,當晨曦鳥鳴升起、當夏天逐漸成形、當不再孤獨時刻,道別必然成為慾望。誰都可以是誰的橋,河道乾涸水龍頭哭啞了的身體, 燈光無限但都從指間穿透,那自以為自己很了解的......。我不想再談論那只,掉下來的角了,遺忘,愛,與被愛(如果有)。疤痕和孩子都會從剖開的腹腔中,自己走出去的。

晚安,親愛的,夢。



<稍微認真一點的悲傷>

  這間中式餐廳泛著黃燈,當我從後門飛奔而入,應約,只剩唯一桌緣有個空位,那是屬於我,那是她等了太久的空曠對面。
  她哭著終於等到我卻要走了,我仰手撫順她髮卻不知道可以如何安慰。將她橫抱起,想送她回去,而她只是一直一直在我懷裡啜泣,在那條沒有任何喧囂的暗夜街巷。

  散場,各種散場(音樂廳電影院戲劇廳;畢業典禮;更換便服的休假官兵;清晨酒吧KTV)我不知道他們大家是如何找到沒有絲毫標示的出口?無須裹帶任何情感,瞬間移轉下個散場,不需要任何認真的悲傷。那些銘刻的弧度,那些無須量尺就能繪出的360度,妳會知道嗎?隨手撇畫如此精準又清淡容易的脈痕,妳還會知道嗎?抑或已成功遺忘那些量角時刻的顫冽手勢了?「好聚好散」妳說,然後悲傷就不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棄之極致便是不再害怕一如以為和希望,都將平坦如沙,沒有任何起伏和礁石,因為不斷的被棄,使我終能複雜深沉。

  我說。我們以後一定要有一間書房,屬於書的棲地,專門置放我們將會不斷添購的書冊,我不要再胡亂擱疊那些淒美的靈魂了。
  還要一間琴房,只有鋼琴和樂譜。妳說。
  但那之後,我卻不再購書一如妳那架已堆積厚灰的琴椅。
  這諭示了往後不斷褪色無法停緩的我們了嗎?塵埃與灰垢,越積越厚更加不想清理了的未來。

  颱風那晚,知悉母親送急診住院。
  我手握冰冷話筒在窗邊卻說。但我今晚沒法回去…
  母親嘟嘟著掛了電話。
  妳從房內走出來看見我面向窗戶席坐。你回去吧,陪你媽媽。
  不,我陪妳。緩了口氣,我說。明天和我去看她,好嗎?
  好嗎?
  好嗎?
  好嗎?
  當時妳尚低著頭輕聲應道:好。
  恍若那條每晚我們必經的漆黑長街,左右盡是正在施工的大型公園,路燈卸除代以臨時幾落白鎢燈泡,窄隘人行道不時有狗糞橫擋,「嘟嘟路」我們曾如是戲稱著彼刻。此刻,已先預成灰燼的那些單薄紙片在懸崖邊垂曳如石縫間亟欲湧出的草枝。但正是死亡之痛苦與周遭時光洪流苦難之一再比較,才使人選擇可以稍微承受哪邊而不致全部赴死。此刻,若未能重新拾拼那些執著便無法前進,始終停步便成為現實的沙包。



<我還想到妳的詩-致所有的離開>


  那是絕對的密室。
  屋內沒有任何一方家具。漆白牆面磁白地磚絕對的純淨的沒有絲痕足印或指紋。沒有窗沒有門沒有通風孔沒有地道。但那個赤裸的女人確實死在那裡了,癱瘓在密室正中央,外擴坍陷的蒼白乳房沒有些微起伏,人中的短細根毛沒有因為鼻息而飄忽。沒有血沒有傷沒有淚沒有痛楚她確實是死了沒有呼吸沒有體溫沒有靈氣沒有殘餘沒有人知道。
  唯一一架監視器無聲擺頭。

  謝謝妳/你讓我的詩有了血肉有血有肉我全然得見清晰可觸及想到陳育虹的詩:「那絲一樣生怯絲一樣敏感絲一樣從死亡密室脫逃的」(<觸>,《魅》)寫字啊寫字只能不斷寫字了。餵詩以求等價換得天秤那端痛苦的自由如佛祖的執著。但是最後佛祖還是跳上去了跳上去了以全身以全生只為了換得,犧牲和痛苦的平衡而已。無法比痛苦更為沉重了。但是天秤那端的修羅到底是什麼?是回憶吧回憶吞噬著痛苦果腹卻更加飢渴,我不斷凌遲己身上或薄或寬的腐肉餵食,有些部位都見底了筆鋒刮過骨頭還有清脆明亮的聲響。想起來了是啊我想到妳的詩「愚痴是腳印的名字/從來只熟悉迷途的方向」我還可以偷偷朗讀妳的詩。我執。
  妳/你離開多久了有沒有一片葉子落下那麼久那麼緩慢?


<起始>

  夜色好像越來越黑,話語越少,隱約幾盞發亮的星子與路燈遊曳,不知道從哪句話開始妳站起身,椅在玻璃欄杆邊,而我看著妳的背影,隨著聲音的細微而漸次不敢,不敢注視妳,勇氣如同幫浦,從未告白過的勇氣及沒有愛過再傷過的勇氣,以為一周反覆的思考正在加壓,逐漸建立的決心和自信,但是聲音卻還是漸次式微,我們若不能永遠何必開始?那天十分酷熱,晚間偶有微風也是薰驕,妳一席略為寬大的短T,及膝的黑色運動短褲,指尖踮起時而左右的小腳。但我漸次不敢看妳,有一句什麼正在我喉嚨間阻塞,那句今日來此的目的和多年的想望,徐徐有些短絀但輕輕的囈語:「我也是喜歡妳的!」不知道妳是否聽清楚,不知道妳曾否轉頭,更不知道妳當下那刻容顏的嬌豔,妳轉身坐下,好像在哭,我竟然只會說妳可以坐過來點,想要拍拍妳的背安慰妳埋首在腿間的眼淚,手卻只會懸空在腰際不知所措。須臾,妳坐近了我,坐進了我。



<消滅>

  無名關了。

  似乎也是最後的記憶方塊存信夾,也消失了。
  坦白說無名沒有很好用,但我們都用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其實也存了更多的,無法存查的氣息。
  坦白說任何環境的死亡都與我無關,所有繁華終將歸於歷史,只剩記載(文字),因此我們把歷史喚作,「共同記憶」。
  其實最悲傷的正是「共同記憶」,不是嗎?

  遊覽一遍以往那些記載後才發現,原來我已經胡言亂語那麼久時間了啦,而且,原先想複製下來備存,但又似乎沒那麼必要,儘管有些確實是現在的我也難以企及的高度,但更多的,是我不想再被挖掘出來的,對答。
  關於記憶種種,其實很多虛構,很多坑洞,就像蛀牙需要填補那些。
  其實最早想到的是:那些我們一再更換的手機,以及一再無法留存的訊息,撥出/接聽通話、未接來電、已讀/未讀訊息、草稿夾、垃圾桶。種種意象。
  記憶方塊就像擱置越久發霉萎縮的吐司啊。

  其實很好,被逼迫到牆角似的消逝。
  生活也是繼續,遊走在城市街道,電流急急棒似小心碰撞而觸電。
  荒原。
  都很好,不是嗎?妳我都脫卸更多多餘的裝備,枷鎖般了的那些。
  如今回頭來看那些記載,只覺得竟然可以如此令人莞爾不止,小孩般地、沒有防備機關的。就像看到亮麗小溪流二話不說跳躍波光間的,幼稚,卻又可愛。
  這時候妳我已長成,可能會在岸稍抱著胸,一邊笑語盈盈,一邊叮嚀那兩個過去的我們:「小心點呵別跌倒了!」石頭很滑,那時不會在意。
  比之談論「剛剛發生的事」,與其說更像是:「以為不會發生的正在延續;應該記住的,逐日消散。」那時候每早醒來,我都在辨識哪些屬於夢境?哪些需要我刻意記住?其實好像也沒有很多必須記住的部分。
  祝福妳。儘管石頭很滑,真的很滑,世界很暗,妳我到達的溪流分屬不同的枝幹,也可以享受某些片刻的靜謐。

  祝福妳,也請妳祝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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